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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融、邱久麗近作展

陀螺—哲思的符號

初續邱久麗93、94的繪畫,數幅之後,我不得不得不放棄持之以為嚴謹的由繪畫史來 “解讀” 藝術品的慣例,因為畫畫中一種特有的東方玄秘感,在中心旋轉著抽象陀螺,既昇也落,既穩持而飄忽,我暗暗讚道 : “啊,詭異的陀螺”。這些陀螺本無形象,東方哲思相信宇宙旋轉,陰陽由旋轉融合而成為混團一體,陰陽的本質為時間,更無形體可言,團,不過是象徵,藏密佛教以輪轉為載具使生命的短暫不停地旋動而訊達永恆,也使偲人禱念轉化而成天下悲顧。姑不問久麗的 “純作畫”動機有無預設生命輪迴的觀念,(有兩組畫的標題是迴響 The Resonance 和再見 The Recurrence) 從筆觸、設色、水墨,我們感知東方的節慶氣氛與廟堂的絢麗,東方哲思是其精神的原動力,這是無可諱避的。其實我們的日用漢語基本上亦是循著此 “宇宙觀” 而成法,在一句普通話中永遠是按著 “首要在先” “次要在後” 的順序行返,即是 : 時間—空間—動作,這與西方語法結構恰恰相反。所以久麗的作品,雖是抽象畫,卻一眼即能認出是自東方匠心的創作。

再讀久麗95的展品,旋轉的陀螺已從騰躍而飛升起來,隱現在星雲中去了。畫幅加大,顯然是知性成份加重,在 “黑在白上” 系列中, “書法” 的舒放與收歛都表現得極適切,畫均衡得宜。Jackson Pollock 早年 (以1951年 The Echo 為例) 亦曾從類似的放法下手,但是我們看不出畫中任何哲思的符號 (只見潛意識的人體幻化,未免還是著了相吧!) 。95年可能是久麗在藝術上大進鏡的一年。可以說是從圖而遢,而後透明,而開悟。畫面設色又從過去某種拘於傳統的顧慮中脫出,凡自然之色皆使之歸入畫面上的自然,這就是悟境。而陀螺這一哲思符號,也不必以形狀出現。以 “離之間 Between the lines” 系列為例,人眼所見的宇宙僅是天地兩線,極目所及,不過是日與月陀螺般旋轉的軌跡。 “蕾 Bud” 之命名有些形似,卻亦有新生之 “芽” 的用意思,特別是作品 “Trans”,中文可譯為 “運递”,含義多端,這個作品用色複離,雖有黑白色卻極為和諧,不妨解讀這是陀螺轉到極緻,陰陽由合諧造成萬物的滋生。作品 “上昇 Ascent” ,其美直如神化的山水,表現出宗教喜悅的境界,許多幅畫的命名,就藝術而論雖不一定正好是畫本身的企圖,但使我用 “讀” 這個字得到支持,除了上面已引到好幾個例子,再如 “旋動 Spinning” “輪換 Rotation” “搖曳 Oscillation” 等之與陀螺有關的動的 “暗喻”,使我們讀畫的時候要格外訴諸心靈。

然而宇宙或時間云云不是一般人在欣賞藝術品時最關懷的,要 “看” 的是畫的 “現場” 而其實不必去 “讀” 出畫的底蘊。當我們看八大出人的荷旋,挺拔在天際,那是從魚的眼睛向上看,這是八大使用的人與人自然合一的 “法門”, (又有多少人在意這個?)。看久麗的畫,她將認知的哲思特號予以多層面藝術的呈現,這個符號就是她用來使人與自然合一的法門,而這是抽象的,繪畫就是繪畫,在富於色澤變化而又和識均美的畫面上,充滿了匠心與妙趣,這個畫的 “現場” 就已足夠我們番連的了。

世界這盆景你輕輕地一引
參商相聚了 經旂穿織
做滴溜溜轉成一隻陀螺

這是我舊作三行,用來做為讚詞倒也恰當。

鄭愁予
于耶魯大學
新港.康洲